古云岭

笔墨清浅,聊以解忧。

愿长安不负番外——又清明

我又来啦!

我是觉得看完这个可能更释然吧,刀子插的不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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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花落草齐生,莺飞蝶双戏。

  空堂坐相忆,酌茗聊代醉。

  距怀化将军去世,已经有五年了。

  当时的新坟,也已变成了现在青青葱葱的旧坟。

  林奚缓缓捧起一些黍梗,撒入火盆。静静地透过飘渺的烟雾看着碑上的文字。

  五年了,没有来看过你,你没有怨我吧?

  不过我觉得你是不会怨我的,我理解你的选择,你也应该懂得我的决定。

  这五年来,我自己一个人走遍了大梁,尝百草,觅良方,修订医书,当然,我也见了很多人 ,救了很多人。

  林奚撒黍梗的手顿住,从自己颈上拉出那条黑绳,两只银锁铃铃作响。

  其中一只银锁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,每当她遇到危险时,她总觉得,他似乎还在她身边,像当年在大同府一样,帮她挡掉措不及防的暗箭。

  这种感觉,很安心。

  林奚忆及那段岁月,只觉得美好得如在梦中。

  只可惜再没有那样的少年给她的鬓边插上一朵嫣红的桃花了。

  身后似乎有脚步声,林奚忙用袖子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,站起身看着来人。

  原来是蒙姐姐。

 
    数年不见,蒙姐姐好像更憔悴了些。

  蒙浅雪看见林奚颈边的银锁,眸色微凝。她走上前替林奚整了整衣衫,鬓发。林奚也就低着头由着蒙浅雪摆弄。

  蒙浅雪抚上那两枚银锁,似是想起了什么,然后又把银锁塞进了林奚的衣衫里,长叹一声道“妹妹,何苦呢?”

  林奚没有理会蒙浅雪的这句反问,只低低问道“怎么就姐姐一个人来了。”

  清明节,林奚原本以为还会遇到老王爷和世子。

  蒙浅雪从食盒中拿出一些点心,林奚认得,那些都是平旌最爱吃的。

  “父王……自从过年后身子就一直不好,有些反复,这种触景伤情之地……父王还是少来些好。”蒙浅雪撒下黍梗,顿了顿又道“至于平章……前些日子那场恶战让他受了点伤,我就没让他来。”

  林奚沉默着跪坐在萧平旌的墓碑旁,也跟着蒙浅雪撒着黍梗。

  萧平章那场恶战,林奚是晓得的,长林世子率长林军将二十万大渝皇属军斩落马下,震慑了大渝,只怕十五年内不敢再犯大梁。

  如此赫赫军功,可如今仿佛成了压死长林府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  长林府在朝堂之上屡遭为难,即使林奚身处江湖,也常有所耳闻。

  两人沉默着祭奠完萧平旌,蒙浅雪便提议林奚去长林府坐坐,林奚看着蒙浅雪期待的神色,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
  两人离开时,林奚不由自主的再看了一眼那青坟,定住了脚步。

  蒙浅雪回头看着林奚的神色,微叹一声,拉过林奚的手轻拍了拍道“妹妹,放下吧……”

  林奚似受惊了得回头,面上的哀伤渐渐归为沉静,而后她唇边似噙着一丝笑,轻轻道“姐姐,我没有放不下,只是……”

  林奚抬头笑着看着蒙浅雪柔柔道“我还没有遇到一个人,如他那般好——”

  蒙浅雪无奈地叹了口气,拉着林奚上了马车。

   长林府还如多年前的一样,只不过多了些许的萧瑟罢了。

  策儿听说娘亲回来了,吧嗒吧嗒的跑了过来,见娘亲身边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,便没有向娘亲撒娇,只歪着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。

  “这就是策儿吧?”林奚蹲下身,拍拍策儿的脸。

  “是啊。”蒙浅雪笑了笑对策儿说“来,策儿,叫……姑姑。”

  “姑姑。”策儿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句,林奚笑着应了,蒙浅雪和林奚一人拉策儿一只手进了府。

  恰好京城的济风堂还需要照管,林奚便打算在金陵多住些日子。

  老王爷的病情慢慢变得不容乐观,林奚拼尽一身医术也难以解除命数的制梏。

  老王爷倒是很坦然,也不提病情的事情,每天也就逗弄一会儿孙子,面上也看不出多少悲喜。

  当林奚撤除最后一根银针的时候,元叔忙帮老王爷整理好衣服,老王爷摆手不用元叔帮忙自己整理好衣服,然后挥手让元叔出去了。

  “奚儿”老王爷看着林奚整理好针包,含笑道“这些日子,真的是辛苦你了。”

  “林奚……只恨自己医术不精。”林奚低头慢慢的说道。

  “好孩子。” 老王爷笑了笑道“不怨你,我倒是想问你,你怨你大伯吗?”

  老王爷看着林奚的面容,想起了许多年前去世的那个兄弟“当年三弟战死沙场,没能活着回到你们母女身边,你怪你大伯吗?”

  母亲临去前苍败的面容浮现在林奚眼前,眸中蓄起泪水,缓缓道“我父亲是沙场阵亡的,我从来没有怪老王爷,就是我母亲她也没有,她……只是太伤心了。”

  老王爷闭上眼,沉沉地叹口气“她不希望你像她一样,可是最终……最终你还是为了这个伤心……”

  林奚眸中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,二十多年后,当年母亲尝过的噬骨之痛最终她也切肤体会到。不,她的痛远胜于母亲,毕竟是她亲手断了他的生路……

  “好孩子……”老王爷抚了抚林奚的头发慢慢道“我想问你件事,你能告诉我吗?”

  “王爷请说吧。”林奚抽泣道。

  “五年了……”老王爷沉沉地叹气“五年了,我一直想不通,平旌……平旌他身上没有致命伤,可为什么忽然间,他就没了呢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 老王爷闭上眼,忆及了他最痛彻心扉的时刻。

  “孩子,我没有多少时间了”老王爷慢慢地说着“我只是不想,把这个疑问带到棺材去,孩子……告诉我吧。”

  “平旌……”林奚抽泣着抬头看着老王爷哀伤的面庞,她自嘲般的想着:瞒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只是如此残忍的事实,最终还是要借她的口说出。

         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,濮阳缨已经得到了报应。

  老王爷听完沉默了一会儿,而后抚了抚林奚的头发,只道“苦了你了,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 林奚抽泣着摇了摇头,呜咽着问道“王爷……不怪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  “何怪之有?”老王爷看着林奚慢慢道“这只能说歹人的心思太过狠毒,今生我与……平旌的父子缘分不够深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 “唉……”老王爷又想起了旧日的那桩婚约,不由的叹气“平旌如何舍得下你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 林奚已稍稍止住了泪,勉强在老王爷面前勾起一个笑容缓缓道“王爷……平旌他不知道我是谁的,毕竟……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 “至于我自己。”林奚含泪一笑道“我有我自己的决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在她送他迈向这条绝路上时,林奚已经想好,她要让他无牵无挂的离开,而她也要尊重自己的心意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老王爷看着林奚忆起了平旌出殡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 那日,天色阴沉,白幡翻飞,整个军营缟素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随着平章声嘶力竭的“噫兴”。黝黑的棺木缓缓移动,棺旁的铃铛也微微颤动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林奚披麻戴孝,蹒跚地跟在平旌棺木后,履行着迟来的婚约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终究还是有缘无分。

          老王爷仰起头,眼眶渐渐湿润,然后他慢慢合上眼,眼眶微红,只喃喃着说了几句“平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 几日后,戎马一生的长林老王爷薨逝,临终嘱咐道“衣冠葬王陵,遗骨归梅岭。”长林世子遂扶棺北上安葬老王爷。

          三个月后,长林王上表称为服父孝,丁忧期间不宜执掌长林兵权,且身有旧伤,意欲进入江湖寻访名医。

  萧平章得皇帝允准,遂带着妻儿远遁江湖。

  一年后。

  林奚终于将百草新编的概要编篡完成,因为一些医书恐怕只有琅琊阁才有,林奚便上琅琊山寻访老阁主。

  此时的策儿已能诵诗经,千字文,在琅琊阁乱跑时,见到了林奚却也不生疏,直接叫道“姑姑!”

  林奚放下笔,笑着抱起了他,逗弄了一会儿,策儿便乖巧的不再闹姑姑,去找母亲玩儿了。

  林奚看着策儿跑走的背影不禁抿嘴轻笑。

        这小鬼头笑的样子倒像极了他二叔。

      策儿本想去找娘亲玩儿,跑到半路看见书架底下搁着几个机巧玩具,登时也就忘了去找母亲,自己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落了灰的玩具拽了出来,用手把灰尘擦去,自己跪在那儿折腾了一会儿,却沮丧的发现玩具因为废弃的时间太久,木头已经腐朽了,他还没有多用力那玩具就散了架。

  林奚隔着书架也看不见策儿在干什么,只听到有叮叮当当的声音,她便停了笔,冲策儿的方向轻声道“不要乱动东西噢,要是弄坏了老阁主会很伤心的。”

  伤心?策儿歪头想了想,他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老阁主伤心的样子,他那么不正经的样子,怎么可能会伤心呢!

  策儿倒见过母亲父亲伤心的样子。

  至于父母伤心的缘由,策儿倒很聪明的没有询问过他们,因为策儿隐隐约约的觉得,自己要是去问了,他们会更伤心。

  况且他觉得,总有一天父母会告诉他的。

  策儿扶着书架站了起来,奶声奶气地哀叹了几句“老了老了。”

  隔着几个书架的林奚听到策儿装模作样的哀叹,噗嗤笑了。

  策儿当然听到姑姑的轻笑,顿时觉得好像受到了轻视,刚想反驳道蹲久了腿真的很麻,结果没留神手一动碰掉了一个盒子。

  在静谧的书库里,一个木盒子摔落的声音显的尤其响亮,林奚忙搁下笔,去看看策儿到底闯了什么祸。

  木盒子没有摔坏,只是里面的书信撒了一地。书信显然已经搁置在这里很久了,信封已经变得有些发黄,但上面的文字还是很清晰的。

  策儿捡起一封翻来覆去的看了看,只见信封上写着这样几个文字,策儿认得,就随口念了出来——

  “长兄萧氏平章亲启”

  策儿疑惑的抬头看着林奚姑姑道“这个信是写给爹爹的吗?”

  林奚慢慢蹲下,把书信一封一封捡了起来,低声念着——

  “长兄萧氏平章亲启”

  “长兄萧氏平章亲启”

  “长嫂萧蒙氏亲启”

  “父亲长林王亲启”

  ……

  这些文字豪放潇洒,笔锋有力,可只有林奚知道这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为家人留下的最后安慰。

  那时以为找到了玄螭蛇胆,已经峰回路转,萧平旌随手把写好的家信丢到这里,可谁知他最后还是走上了那条路。

  那这……便是活着的人对他的念想了。

  策儿见姑姑似乎想起了什么,便说道“这些是写给爹爹的,策儿拿去给爹爹吧?”

  林奚勉强笑了笑道“那就拿去吧……”

  策儿觉察到姑姑情绪不对劲,便乖巧道“姑姑放心,我不会惹爹爹娘亲伤心的。”

  说完,抱着这一摞书信跑去了萧平章的书房。

  林奚站了一会儿,又回到书桌前拿起笔开始摘录医书。

  只是笔尖颤抖,半日仍不成字句。

  策儿一溜烟跑到父亲书房,先伸了个小脑袋扒这门框看了看,见着父亲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,然后策儿蹑手蹑脚走过去,轻轻叫道“爹爹……”

  萧平章目光也没离开书,只是伸出手打算抱起策儿,策儿躲了过去,顺势把信塞到父亲手里。

  萧平章有些疑惑,还以为策儿又从老阁主那里乱拿了什么东西,便放下书,另只手揉了揉策儿的小脑袋,这才仔细看那些书信。

  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,萧平章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,他深吸口气然后笑着问道“你……在哪儿找到的?”

  “书库,我……乱扒时发现的。”策儿乖乖地道。

  萧平章点点头,指尖颤抖地去掉了信上的蜡封。

  六年后,这些早被人遗忘的信终于被人拆开。

  “大哥!琅琊山真的比金陵好太多了无拘无束的,不像金陵三步一规五步一矩的,你就让我在琅琊山多呆一阵吧,省的给你闯祸!”

  “大嫂,我想吃你做的绿豆糕了!你给我做点送过来呗?不用大嫂亲自过来,派下人送就行了!”

  “爹你放心我在琅琊阁可没有整天贪玩儿,兵书我也是看着呢,您放心好啦!”

  熟悉的口吻,熟悉的字体,看完这些信件,萧平章最后想起来的,是平旌在府门前对他笑着说道——

  “我以后有事绝不会瞒着大哥的!”

  “弟弟不耽误你啦!大哥大嫂保重!”

  “我先走啦!”

  萧平章紧紧攥着信纸,狠狠闭上了眼睛,从心中蔓延而上的绞痛让他忍不住抽泣一下。

  他从不是轻易允许情感外露的人,仅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,他已稳住了自己的情绪,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孩子。

  策儿早趴到萧平章的腿边,仰着小脸,像小大人般安慰道“爹爹不伤心。”

  “爹爹没有伤心。”萧平章低低这么说了一句,然后小心翼翼的把书信展平收好,而后抱起策儿哄道“去找你娘亲好吗?”

  “不要,爹爹不开心,策儿要陪着爹爹!”

  萧平章叹口气,便牵起策儿,走向老阁主的房间。

  这六年间,萧平章曾经不止一次的疑惑,当年他身上的毒是谁解的,怎么解的。平旌身上的伤不重,可为什么会危及生命,竟然让他连……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……

  萧平章眼睛涩涩的,对老阁主行了一礼道“老阁主……”

  老阁主正歪在椅子上拿软布在擦着一只银环,见着平章过来他头也不抬只道“想问些什么?”

  “为什么……”萧平章跪在垫子上问道“平旌他为什么会……”

  老阁主抬起眼睛似笑了笑“为什么今天想问了?”

  “我偶然间看到了平旌写的信,信最后的日期不对,平旌五月初三就不在了,怎么可能会有六月初十的信件?老阁主,请您告诉平章……六年前的真相,我不能再被瞒着了……”

  老阁主抬起头,却看见门外闪过一抹蓝色的身影。

  大概是林奚来还书了吧?

  何必让她再次忆起之前的伤心事呢。

  老阁主示意了一下蔺九,蔺九便站起身先出去了。

  老阁主这才看着萧平章沉沉开口道“六年前,濮阳缨设了一个局。”

  萧平章不由得坐直,仔细听着。

  “他命潜伏在济风堂的夜凌子出手刺伤了平旌。”

  “这事我知道的,那个夜凌子没多久就自尽了。”

  “对,但是你不知道,那个匕首上有霜骨之毒,此毒非玄螭蛇胆不能解,如果中此毒的人还未昏迷失去意识,那就只需吞下蛇胆自省解毒就可,如果已经昏迷……那只能用度血之法……简而言之就是一命换一命。平旌怕你为了他……” 老阁主叹口气又接着缓缓道“他就瞒住你来了琅琊山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 萧平章怔然,突然间想起许多年前他中毒昏迷那一件事情,心下已有了个模糊的猜想,便轻声道“六年前……我中的毒是——霜骨吗!?”

        老阁主轻轻点头,面上也浮现了些许的沧桑“是啊——当时药王谷已经寻得了蛇胆,但平旌得知了你中毒昏迷的消息,他……就下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萧平章猛地摇晃一下,再也坐不住歪了下去,捶地低泣道“他明明可以活下去的,只要他不救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 如果可以,他宁愿死的是自己,也不愿让弟弟只身赴死,那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弟弟啊!如何舍得……

        他的弟弟,走的那年,才二十二岁啊

        “都怪我,要是我再敏锐一点……”

   萧平章眼睛通红,低声喃喃着。

        “你要是再敏锐一点,现在坐在这儿质问我的就不会是你萧平章。”老阁主叹息着摇摇头“这是一个必死之局,拥有选择的只有最先知情的人,而剩下的人,唯有接受这一个选择。”

  屋中沉默一阵子,老阁主等到萧平章情绪稳定下来,他才缓缓道“平章啊,你知道最后平旌对我说了什么吗?”

  老阁主站起身,背对着平章,手中不住得摩挲着一只银环,慢慢道:

  “他说,他身为长林男儿,不能眼见北境防线被破,身为人子不能眼见父亲被围,身为弟弟不能眼看大哥毒发身亡。”

  “这是他的选择,也是他的决定……平旌也算是死得其所,你若太过自责,又怎能让他心安呢……”

  屋外猛然听到书籍砸地的声音,老阁主含悯的目光望向门口。

  她还是听到了。

  林奚无力地倚在门口,看着散落一地的医书,听着老阁主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天。

  那时的萧平旌容色坦然,周身的江湖之气早换做激荡不已的战意豪情。

  林奚怔然走出阁楼,来到一处天台边。

  她抬头,看见萧平章不知何时牵着萧策推开竹窗,注目天宇。

  林奚顺着萧平章的视线望去——

  苍茫云海,层林绿染,一片壮丽河山。

  那是长林将士不惜一切都要守住的大梁江山。

  只是——

  又清明了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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